這兩天又重新翻了一下魏德金（Frank Wedekind，1864-1918）《春之醒》（Frhlings Erwachen，1891）的英文譯本。我很好奇，在新的現行出版品及錄影節目帶分級辦法通過之後，雖然根據全國圖書書目網的資料，《春之醒》只有商務印行、湯元吉的中文譯本（在譯文中，還把所有的人名地名都換成中文的名稱，例如Moritz翻譯成什麼史志明、Leilich翻譯成揚州之類，操著一口現在只匯出現在《人間四月天》中的民初白話文），這部在戲劇史上第一部青少年問題劇，會被歸類到那一個分級？就連《荒人手記》都被歸類到限制級，想來《春之醒》應該也會被評定到相同的分級吧？

根據《出版品及錄影節目帶分級辦法》第五條的規定—過當描述自殺過程者；有恐怖、血腥、殘暴、變態等情節且表現方式強烈，一般成年人尚可接受者；以語言、文字、對白、聲音、圖畫、攝影描繪性行為、淫穢情節或裸露人體性器官，尚不致引起一般成年人羞恥或厭惡感者，只要符合以上所述，十八歲以下青少年便禁止閱讀。照這樣的標準，《春之醒》第二幕第三景Rilow有長達三頁的獨白不斷陳述他的性幻想，第四景是Melchior在暴風雨前夕強暴了Wendla，以上都是描述性行為，第七景Moritz在自殺之前，也有著動輒兩三頁的獨白，陳述他的生活有多麼苦悶，也該算是「過當描述自殺過程」；不論怎麼看，《春之醒》都應該是十八禁。

我現在就要簡單陳述分級辦法應該會分類到十八禁的《春之醒》的扼要內容。故事發生在1890年代德國第二帝國時期，在當時高壓的、禁慾的中學教育下，一群青少年卻無法壓抑生來對於性的慾望，而學校與家庭愈是壓抑青少年的慾望，這群青少年對於性的好奇與渴望就愈加強烈，最後導致了一連串的悲劇，就像前面說的，Moritz因為無法忍受最後自殺，Melchior強暴了Wendla，Wendla懷孕之後不知所措，Melchior被送進少年監獄，出獄後在墳場遇到了Moritz的鬼魂，Moritz勸Melchior一起到死後的世界獲得解脫，在全劇最後，一位蒙面人出場，拆穿Moritz所說死後的世界是美好的謊言，要Melchior珍惜生命。

讀現代劇場史幾乎很難不會討論到《春之醒》，在這部劇作是在1880年代易卜生現實主義風格進入德國後，以及在人民劇場（Volksbüne）運動下，德國所產生的本土問題劇作；另一方面在全劇最後出現的鬼魂與蒙面人這樣的角色，《春之醒》也被視為是後來的表現主義戲劇的先驅。而就社會的角度來看，後來在討論表現主義運動的時候，如Michael Patterson，都注意到普魯士當時的不尋常的青少年高自殺率，《春之醒》就是這種現象的反應，而推究其原因，就是青少年在壓抑之下所感受到的強烈疏離。而這種壓抑，就是目前台灣《出版品及錄影節目帶分級辦法》正在做的事情。

分級辦法是根據《兒童與青少年福利法》第二十五、二十六條所訂定的，所謂的限制級是「有害兒童及少年身心健康」，而什麼是身心健康呢？前面提到的分級辦法第五條，就是妨礙身心健康的標準。那麼，光是裸露不致引起一般成年人羞恥或厭惡感人體性器官，可以對身心造成怎樣的危害呢？我們先來看一些裸露人體性器官的圖片吧：

請問，您有沒有感受到自己身心所面臨的危害呢？

而描述自殺過程，又會對身心造成怎樣的危害呢？或許是害怕青少年從「過當」的描述當中，學會了詳細的自殺過程，最後就真的自殺成功了，而只要過濾掉這樣的「危害」，青少年就會因為不知道、學不會怎麼自殺，就不會自殺了。如果是這樣的邏輯，那這種思維實在相當詭異，我想，任何人應該都不需要看過詳細的自殺過程，就可以知道從台北一○一頂樓往下跳之後，人類的身體是無法承受重力加速度之後的作用力；當一個人選擇自殺的時候，應該要關心的不是這個人會什麼「會」、有能力有技巧自殺成功，而是為什麼想要自殺，當一個人一心尋死，這不是任何外力可以輕易改變的。而就像《春之醒》所描繪的，當你想要用警察、法令與規訓打造一個心目中青少年的理想樂的時候，其實你所打造的，是一個讓青少年更想要自我毀滅的環境。

在電視上，新聞局長林佳龍親自主演了一支宣導廣告片，林佳龍左右手各抱著一個孩子，說著：「孩子是我們的天使，讓天使永遠是天使。」說真的，可能嗎？你的天使總有一天會有第一次的月經，會發現自己的乳房開始發育，會獲得第一次勃起的經驗，會發現下體開始長毛，會體會到第一次射精的滋味，甚至有些會發現自己的性取向可能易於常人，你的天使總有一天會意識到原來自己有著天使所不該有的身體，及其需要。天使會因為種種的規訓永遠是天使嗎？歷史給我們的教訓，根本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