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uan的灰欄記

粗淺地唸了一點戲劇所能夠獲取的難得少數好處就是,你可以在各式各樣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社會事件當中,快速搜尋一下記憶庫,便找到可以相對應的劇本。

或許可以服膺這樣的一種說法,(傳統的?)戲劇文本就是各種社會事件的濃縮結晶,在幾幕幾場幾折幾站幾個畫面當中的劇情,就敘述了衝突的來源與最後的處置,在Turner所認為戲劇可以具有解決社會衝突的功能的「社會劇」論點,當中四個步驟我總覺得可以與「起承轉合」四者相互對應,所以每讀過一個劇本,對個人而言,也就是累積了一項在面對社會事件時的可能處理方案,或是這麼說,從過去的戲劇作品中,我們可以找到過去人們對類似的社會事件在某些立場上曾經抱持著怎樣的期待。比方說,當你透過電視螢幕看到台灣與巴西的家人都在爭奪吳憶樺(Iruan Ergui Wu)的時候,你就很難不會想到《灰欄記》。

元代李行甫的《包待制智賺灰欄記》是出名的包公公案劇,後來布雷希特(Bretolt Brecht)曾經將這個故事在二十世紀改編成《高加索灰欄記》(The Caucasian Chalk Circle)這部聞名世界的劇作,布雷希特的版本我在我二十七年的歲月中還沒有好好讀過,只知道梗概還有部份的片段,可見讀書是讀不完的,也可見書到用時方恨少,就像最近公共電視八點連續劇在演《風中緋櫻—霧社事件》,我也才猛然想到根本沒有讀過張深切的作品,所以也不知道台灣的前輩作家怎麼在《遍地紅》當中再現霧社事件,這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李行甫的《灰欄記》是二母爭奪一子的故事。鄭州風花女子張海棠嫁入了馬員外做妾,生有一子,五年來都是由馬員外的正房撫養,正房妻子不甘馬員外疼愛海棠而冷落了她,所以勾結了地方官趙令史,用藥毒死了馬員外,將罪行栽給了海棠,要海棠「官休或是私休」,官休就是將海棠毒害親夫之事報官,私休就是把所有家產,還有五年來由正房撫養的兒子都歸大娘子掌有。海棠自認清白無辜,所以和大娘子一同上官衙「官休」,不料地方衙門全由趙令史把持,海棠含冤入獄。

包拯包青天在看來自鄭州的報告時,看到海棠的案件,發覺二母爭奪一子,事不尋常,必有蹊蹺,於是決定親審。在衙門上,海棠與馬員外的正房都堅稱孩子是己出,爭執不下,包青天於是叫人在地上畫了一個灰欄,將孩子擺在中間,叫兩位母親分別把孩子從灰欄中拉出,大娘子一下就用力把孩子拉了出來,但是海棠卻因為怕傷到孩子,所以寧可把孩子讓給大娘子,也不肯拉扯孩子,包青天於是看出,原來海棠才是孩子真正的母親,將孩子判給海棠,也看出原來大娘子是為了獨佔馬員外的家產,才要搶奪孩子,將大娘子與姦夫趙令史一同凌遲處死。

對照李行甫的《灰欄記》是在包青天做出判決的同時落幕,吳慶樺身上的台灣巴西版本《灰欄記》,反而是在台灣法院做出判決,將吳慶樺判給巴西的祖母的時候才剛開始,叔父吳火眼怎麼也不放人,看來在此時此刻的台灣,實在是沒有一位包青天啊,或著是台灣的司法沒有辦法像包青天那樣,做出可以平息爭議符合社會期待的判決,或著是台灣的司法做出判決後,也沒有辦法有著包青天所有的公權力確切執行。最重要的是,台灣也沒有一位包青天,可以在強押扭送之外,能夠關心注意在灰欄當中的吳慶樺,在爭奪當中受到了多少傷害,還有誰能夠讓吳慶樺少受些傷害。

所以就算在布雷西特的《灰欄記》,代替包青天出現的偉大法官Azdak,也是一去不返:

“And after that evening Azdak vanished and was never seen again.
The people of Grusinia did not forget him but long remembered
The period of his judging as a brief golden age,
Almost an age of justice.

“But you, you who have listened to the Story of the Chalk Circle,
Take note what men of old concluded:
That what there is shall go to those who are good for it,
Children to the motherly, that they prosper,
Carts to good drivers, that they be driven well,
The valley to the waterers, that it yield fru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