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懷疑在我所不熟悉的異國,是不是有著用著我所不熟悉的語言的言情小說,裡頭講著如果到了國外幫傭,就可以與雇主發生一段充滿遐想的浪漫關係,可能還有些又綺麗、又香豔的修辭…。
雖然身為社畜,不過我也有一個雇主身分 — 我聘用了一位外籍照顧工。
家父在 2018 年生了一場病,開始了他的輪椅生涯。那年先後開了兩次刀,第一次住院三個星期,第二次住院一個半月,要家人每天晚上一起睡病房,隔天還去上班,自然吃不消,請醫院幫忙找看護幫忙,本國籍一天兩千五,外籍一天一千六,雖然輕鬆了些,但也是不小的開銷。十月時,就請醫師開了巴氏量表,找仲介開始招募外籍照顧工。
招募過程一波三折 — 仲介先是給了三份印尼籍的候選者的履歷,家裡覺得回教徒可能不好相處,對方不吃豬肉飲食習慣不一樣,於是要仲介去越南找,而且身形盡量看起來比較強健有力。先找到一位候選人,手續都辦完了,連勞動力發展署要雇主去上的聘前講習也去了,該來的那天又不能來,招募流程又從頭開始,又花了兩個月,到 2018 年十二月底終於找到人。
從此家裡的飯桌上會出現米紙、魚露,會出現方形的粽子,或是一大盤叻沙葉,而我也就開始每個月付照顧工薪水,繳勞健保、就業安定費的帳單,還有一份一直覺得花得很沒價值的仲介費。為了聯絡方便,我也去幫她辦了一個最便宜的 4G 門號,而既然是幾百塊的錢,我也就幫她付掉了。
2019 年一月二十幾日,她在臉書上跟我加了好友。隔天早上十一點,我收到第一個訊息 — 其實我沒想到她會用中文傳訊息給我,而且還是簡體中文,想來應該是透過軟體翻譯的 — 裡頭只有三個字:「我愛你」。
呃…我沒回訊。我怎麼知道應該要回什麼?
十二點多,又收到一則訊息「你吃過了嗎」。唉,加減回一下好了。當時服務的公司的作息是十二點半才午休,我就回了「還沒有,十二點半才會去吃」。
收到了,下一則訊息 — 「我不明白」。…我講什麼你不明白,那我該怎麼跟你講下去?
到了晚上八點多,又收到一則訊息 — 「你不喜歡給我說話」。…因為你不明白啊!不過這樣回覆,可能不太禮貌吧?當時我還在捷運上,簡單回了「我在手機上打字慢,剛才在搭車」。
得到的回應是兩個字:「不懂」
隔天她傳給我的訊息是:「你結婚了嗎?」話說,這個問題應該出現在昨天的那一則「我愛你」之前吧?還是說越南很多觀念其實跟台灣完全不一樣…可是這些訊息,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回覆下去了。
她大概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後續發展,後來也不傳訊息給我了。
之後的日子裡有件事情讓我還頂介意的,父母所在的社區大概七點多倒垃圾,要將垃圾集中到收集車上,我們會讓她那段時間跟社區中的其他越南照顧工聚會閒聊 — 我不太清楚是不是在越南當地也有這種習慣 — 她們每個人大概會自備幾個便當盒的零食,像是生春捲,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我看不懂的 — 到社區廣場的一個角落露天野餐。有幾次我也經過她們的聚會,原本聊得好端端的,一看到我就整群人就笑了起來,我是不清楚她們的話題是什麼,但是大概脫不開是男人吧?
2021 年八月,有天她自己買了一支手機,把我原本幫她辦的手機退還給我,晚上說她要出門一趟,就再也沒回來了,打電話也不接。平常我們不會進去她的房間,推開門一看,發現她的個人財物很早就都搬走了。看一下她在臉書上的照片,這幾個月多了不少跟一位越南男性的合照,然後,家裡的衣櫃裡頭,還少了兩套西裝。按照政府規定發了逃逸通報,而另外一個規定就比較討厭了 — 逃逸之後,要過三個月,才可以重新申請。
那時還在疫情期間,疫苗連本國人都不夠用,她一劑疫苗都沒有接種。但以我的立場,當然沒有力氣管她怎麼樣,更要命的是,即使過了三個月,可以重新申請了,但是周邊國家都不讓勞工出國工作啊。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還包括家父可能中午會自己下廚,但卻做出什麼雞胸肉炒酸菜而且還炒到焦的地獄料理,然後工作上幫公司拿到一個大案子,拿下之後被天竺同事整個端去做,給他們做了半年之後被他們搞到無法交付還跳下去救火…。然後 2022 年過年,還得讓個阿宅工程師做一桌年夜飯。
有天父親在家裡接到電話,說,警察在桃園找到她,遣返回越南去了。我想,這三年多在台灣的日子,大概跟她來台灣之前想得很不一樣,我這個雇主大概也跟她想得也不一樣,不過,我也不會因為她怎麼想,就會變成她所想的樣子。而且,以後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機會再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