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無政府主義者不會宣稱自己是無政府主義者,因為要達到真正的無政府,他便堅決抵抗任何一種能夠讓政治存在的可能,所以便不會宣稱一套有著確定名稱的主義,讓自己能夠被歸類到任何具備政治意義的派別之下。
而無政府主義音樂雖然也是一種在政治之下的產物,而雖然不是自覺的,而是直覺的,但是無政府主義的音樂家同樣具備反對或否認自己是無政府主義音樂家的這一層意義,雖然,在無政府主義音樂發生的時候,你可以清楚辨識到,這是無政府主義音樂,或是,這可能不是音樂,或,你會拒絕以為這是音樂,但是這確實是一種為了要創造出音樂而產生出、創造出的聲音,是一種真正無政府主義的集結,他們不是暴民,但是卻又適時的展現出了暴民的音樂美學。
就像無政府主義者不會宣稱自己是無政府主義者一樣,無政府主義音樂家,同樣不會宣稱自己是無政府主義。雖然你看到了一個巨觀的、統合的無正府主義因院,但實際在當中的表演者,作品的實際作者,他們(請注意,在這裡的「他們」並不是一個單一的人稱詞彙,而是應該分成兩個獨立的字理解,也就是,不是「他們」,而是「他」「們」,以英文的邏輯理解的話,這裡不存在以一個單一的they,而是許多的he或she再加上一個s,是一個囿於語言的不精確而勉強使用的詞彙,而我盡可能不要使用這個詞了),卻又不需要宣稱這樣一套無政府主義音樂美學在作品當中的確存在。無政府主義音樂家心中所關心的,雖然只有屬於自己的一小部份,但是眾多的小的自己在集結之後,卻展現出來一種光芒萬丈、耀眼而不刺眼的啟迪。
無政府主義音樂在形式上的特徵,應該是有著大量的青年男女某一天突然集聚在一起,有的攜帶自己最熟悉、最喜愛的樂器,有的是帶著歷經磨練,或是嘹亮高亢或是雄渾低沉的喉嗓, 佔據了某些特定的空間,然後一同工作自己,有的做發聲練習,將嗓音越拉越高,有的不斷練習音階,有的則是演唱或演奏某段自己最熟悉的樂曲,總之,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或許,集結有別的原因,但沒有人要求他們在這個場域中表演,可是仍然個個自動自發,而雖然同時在歌唱,但是拒絕合唱,同時在演奏,但是抵制合奏,在秩序中顛覆秩序以創造新的秩序,在統一中打破統一又聚合成新的統一,在和諧中反抗和諧而達成新的和諧,在表達樂理的同時拋棄樂理成就新的樂理。
如果你要實地考察,了解、經驗無政府主義音樂美學,你應該要去大專院校音樂系的入學術科考試會場,瞧瞧在考試會場外那些等著入場的考生。你可以看到,他們雖然是為了展現能夠符合高壓的學院美學標準的樂才能而來,在青春的軀體上,著上了極其不相稱,拘謹而讓人窒息的服裝,在台北濕冷的東北季風與雨水中一身的黑色,像是要參加自己的喪禮。但是當他們集結在學院的門口所做的最後練習,這樣的樂音,這樣美好的噪音,不啻是對於學院的音樂美學最精準、最反動、最純粹、最具備現代性的集體吶喊與抗議,一種在未決定之先的、半帶屈從的掙扎;在個體之間的競爭中,一種集體的意志卻又於焉誕生。
你像是可以聽見七嘴八舌說著:「喔喔!我來了,這裡就是藝術學院啊!我來我見我征服,我來我唱我悲嘆,我來我叫我不爽…」但,弔詭的是,即便如此,在冰冷的鋼筋水泥建築物的腳下,高牆的內外,中心與邊陲,居然又是這樣完滿而怪異的交融,似乎一切都是如此的絕對而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