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Walter Hasenclever的Antigone(1917)

昨天一邊重灌電腦作業系統,一邊閱讀Walter Hasenclever在1917年的劇作《安蒂岡妮》Antigone。Hasenclever也是在德國表現主義時期重要的表現主義劇作家之一,最重要的作品應該是1915年的《兒子》(Der Sonn,我之前讀了一幕左右,最近會想辦法讀完)。我所閱讀的是J.M. Ritchie的英文譯本,在一本表現主義戲劇的合籍中。Hasenclever , Walter. Antigone. Trans J.M. Ritchie in Vision and Aftermath: Four Expressionist War plays. London: Calder and Boyars, 1969. Pp. 111-160.

《安蒂岡妮》的故事源自於古希臘悲劇,是三大悲劇作家之一的Sophocles所做的三連劇的其中一部,可說是流傳已久的故事。《安蒂岡妮》的故事發生在伊底帕斯(Oedipus)的悲劇發生後十多年,底比斯城(Thebes)國王伊底帕斯在發現他弒父戀母,是為底比斯城帶來瘟疫災難的不潔之人後,刺瞎自己雙眼,並且遜位離開底比斯城,將兩子兩女交給涉政王克里昂(Creon)撫養。幾年後,伊底帕斯王的兒子Eteocles即位,另一個兒子Polynices為了爭奪王位,與外族聯合攻打底比斯城,Eteocles與Polynices雙雙死於戰爭,克里昂成為國王,將Etoecles風光大葬,讓Polynices暴屍荒野,且下令所有人不得將Polynices埋葬。

伊底帕斯的女兒安蒂岡妮,在不顧妹妹的反對下,認為Polynices與自己也有手足之情,於是違背了克里昂的命令,前往埋葬Polynices,被克里昂的士兵逮捕。克里昂知道之後,大為震怒,於是將安蒂岡妮處死。然安蒂岡妮是克里昂兒子賀曼(Haemon)的未婚妻,賀曼怎麼為安蒂岡妮求情,克里昂仍然不改變處死安蒂岡妮的命令,在安蒂岡妮被處死後,賀曼決定與安蒂岡妮同生共死,持短刀自殺,而克里昂的皇后尤里黛絲(Eurydice)聽到兒子的死訊後,也在極端悲痛中自殺,從安蒂岡妮決定埋葬她的兄弟開始,引發了克里昂的一連串悲劇。

《安蒂岡妮》在戲劇史上被後人改編過相當多次。就某種角度來看,《安蒂岡妮》的重要性或許在於,這是第一部表現出了無政府主義精神的戲劇文本。在劇中最主要的兩個角色—安蒂岡妮與克里昂—之間的衝突,可以視作是無政府主義者與國家派之間的衝突,克里昂將Polynices視為是敵人、叛徒,下令將他曝濕荒野,原因在於滿足底比斯城人民對於「敵人」觀念的期待,建立Polynices是底比斯城的背叛者,一個妖魔化的形象,要人民痛恨他,死後都不得入土,這麼做是出自於他作為國王身份在執政統御上的需要。但是對安蒂岡妮而言,Polynices是她的兄弟這一層關係,較諸Plynices是「國家的」、「底比斯城的」敵人而言更具有意義,人與人之間的手足之情遠遠超過國家、政治疆界的區隔。

在Hasenclever的《安蒂岡妮》中,將這樣的無政府主義精神表現得更多、更直接、更為強烈,原因可以往一次大戰發生時戰爭的殘酷、以及德國人民對德皇威廉二世的不滿聯想,而《安蒂岡妮》宣揚的觀念,也可以與隔年爆發的紅軍革命參照。Hasenclever的改編本相較於古希臘的文本,增加最多的部分,就是對人民處境的描寫,Sophocles的《安蒂岡妮》中,用歌隊演出底比斯城的人民,唱詞多半是主要角色的附和,或聽到安蒂岡妮、賀曼等的死訊時,單純表現情緒的哀戚,劇作的重要觀點是以主要角色呈現。但是在hasenclever的劇作中,花了相當篇幅刻畫底比斯城人民飽受戰爭摧殘的景象與心理,有的人斷手斷腿,有的人失去親人,或是母親失去孩子,或是孩子失去父親,還有更多的人挨餓、受凍。

在對於底比斯城人民的描寫中,也大大強化了底比斯人民的主體性與行動力,不再是原本主要角色台詞的附和者,在安蒂岡妮與賀曼死後,底比斯人民便發動暴亂,向克里昂抗爭。當中帶有非常強烈的社會主義與階級的想法,底比斯城人民憤怒的認為,讓他們受傷、死亡的戰爭,不過都是貴族、富人們所挑動的,富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發動戰爭,但窮人卻因為戰火而不斷受害。而安蒂岡妮的台詞中,除了說出Eteocles與Plynices都是自己的兄弟外,面對克里昂指稱其中一位是護國抵禦攻擊的大英雄、一位是賣國賊的說法時,更用了這樣嚴厲的詞句,描述她的兩位兄弟:「Both wished to rule, both died.」兩個人不但都是她的兄弟這層身份上沒有差別,而且兩個人的權力心態也沒有差別,沒有所謂的英雄與敵人之分,世上沒有所謂的敵人,人類唯一的敵人就是自己的心態。

全劇的結局是克里昂在發生一連串悲劇後,決定遜位離開底比斯,底比斯城再也沒有國王,於是人民高呼:「再也沒有國王了,我們終於自由了!」Hasenclever認為將所有的治人者推翻、消失,才是人民真正的心聲。另一方面,Hasenclever的《安蒂岡妮》中,也有一項希臘原作中沒有的觀念,就是「新人」(New Man),在賀曼因失去安蒂岡妮而自殺時,旁邊圍觀的一位群眾說,「一位『新人』就此誕生」,於是一同結合,發起暴動。「新人」的觀念是人的精神更新,個人追求自由的不斷進步與強化,若要討論「新人」觀念的來源,則是來自於尼采的超人說。

所以Hasenclever的《安蒂岡妮》示範了許多表現主義戲劇的特色,在形式上出現的非寫實情節,例如皇后尤里黛絲在知道兒子的死訊時,也夢見了一具木乃伊—戰爭中的亡靈,表現主義劇作家從十九世紀末的德國戲劇取得這樣非寫實的來源,隨著舞台技術的進步,在二十世紀初期,在舞台上表現出了如夢的場景。在思想上深受到了從十九世紀末尼采哲學的感染,如果去看Goerg Kasier的《漫漫長夜》(From Morn to Midnight),當中尼采哲學的影響就更為清晰。但又受到一次大戰的外在環境影響,表現主義劇作家在劇作中的政治訴求,卻比他們的前輩更為強烈與明確,積極的反戰、反帝制,喊出人是普世價值的口號,要求建設一個新社會,自由的新社會,而這樣的政治訴求,很明顯的,帶有的是無政府主義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