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劇場看SARS

以下內容本是前兩天我在玩shoutcast線上廣播時所提到的一段,這兩天想想覺得還是應該寫下來。常常聽到有這樣的說法,劇場是社會的藝術,是社會運動的手段或呈現方式,不過嘛,當這一兩個月時間台灣社會被SARS嚴重衝擊的時候,政府、媒體、各種組織沸沸揚揚,跟劇場相關的說法,有是有,不過卻沒有看到多少,我覺得我接下來要寫的東西想來是在掉書袋,不過既然沒什麼人在寫SARS與劇場的東西,那麼我便摸摸鼻子硬著頭皮亂說吧。

先前在報章上看到唯一與SARS及劇場相關的文字,是台灣藝術大學戲劇系教授陳芳英,在某報論壇上的投書。這篇文章我一時間忘記放到那邊去了,憑著印象寫,可能會有錯,如果那邊弄錯煩請指正,內容大抵是,像和平醫院護理長陳靜秋等等在SARS疫情當中,不幸犧牲,是社會的悲劇,根據亞里斯多德在著作《詩學》中的悲劇理論,當觀眾看到悲劇的時候,便會產生悲憫以及恐懼的移情效果,最後達到滌淨(Catharsis)的社會目的,所以即便是這樣的悲劇,對社會來說也具有正面的作用,所以籲請台灣的新聞傳播媒介,在報導這類悲劇時,便應該積極發揮這樣的正面效果。

我在看這篇文章的時候,總覺得用亞里斯多德的悲劇理論解釋SARS悲劇,好像就是哪裡不對勁。比方說,以亞里斯多德的理論來看,像護理長、剛從學校畢業的醫生這類人物,都不符合作為悲劇英雄的條件,悲劇英雄應該是原本便優異於常人的人物,而不是平凡人,而他們在戲劇上頂多只能稱得上是反英雄。再者,要能夠達到滌淨效果,是因為悲劇英雄具備了悲劇缺點,這項悲劇缺點造成了英雄的不幸,所以觀眾在欣賞一齣悲劇之後,便從此將劇中提到的悲劇缺點,在自己的實際生活中抹去,這種抹去自己與劇中相同的缺點的效果,便是所謂的滌淨。

所以用這套理論來看SARS當中的犧牲者,這便很奇怪,你說,陳靜秋護理長他們的悲劇缺點是什麼呢?他們是犯了什麼過錯造成了自己的不幸?我想不出,他們是因為在防疫的前線才不幸犧牲,這是缺點嗎?不是吧。反倒是前衛生署長涂醒哲的表現,可能還比較接近亞里斯多德式的悲劇,可以這麼說,只注意政治事務而忽視基層衛生工作,是涂醒哲的悲劇缺點,他因為政治手腕—包括先前的舔耳案—而逐步攀升並且獲得高度曝光,但就是因為過度重視政治事務,所以在SARS疫情爆發時疏於防範,導致他的黯然下台—瞧!活似因為驕傲造成悲劇的伊底帕斯王故事翻版。

在SARS疫情中犧牲不啻是一場悲劇,不過我並不認為,這是可以用亞里斯多德理論解釋的悲劇。而或許陳芳英的重點也不在於戲劇理論的嚴謹詮釋,而在於強調悲劇的社會功能,可是如同前述,因為對滌淨功能的解釋似乎過於草率,就算有悲憫恐懼,欣賞者的「什麼」被滌淨了呢?這所謂的正面意義在亞里斯多德理論的邏輯下,恐怕是行不通。

而或許在此引用亞里斯多德悲劇理論,其目的就像晚近批評家所說的一樣,亞里斯多德的滌淨效果其實是一種社會控制,在欣賞者滌淨的同時,是要消去缺點,好符合由君王、貴族以及戲劇審查者所建立的社會秩序的要求。陳芳英所期待的,也就是社會從SARS的驚惶中,恢復原來的秩序與運作吧。

可是災難、疾病與劇場的關係,也並非如此,今天看到有人將人們在SARS疫情中死去視為是悲劇,可是以亞陶的劇場理論來看,他會說,劇場就應該要像SARS一樣呵。亞陶曾經說過,劇場的功能就應該要像瘟疫一樣,全面性的、毫無偏私的攻擊社會,撼動原有的秩序,在瘟疫下的社會只有兩種結局,一是死亡,二是重生,而當時已經可以說是死亡的文化與社會,需要的就是一場瘟疫。換做今天,亞陶應該會說,劇場中人啊,我們的演出,就是應該要像SARS一樣,攫取媒體的注意,獲得社會的目光,動搖一切,讓世界再生吧。

我在廣播中是這麼說的,亞里斯多德的詩學與亞陶的劇場理論有著這樣的差別,或許是因為一是哲學家,一是劇場運動者。而我覺得應該這麼說會更為恰當,一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一是社會秩序的顛覆者、革命者、再造者,一是要將社會恢復成原來的狀態,一是要創造社會的變化與流動,而前後兩者,都是戲劇。

所以從劇場看SARS,由劇場看社會,陳芳英只用了一種方法、一種視線,這是我在報上前後看到唯一的一篇,但這不是劇場視野的全貌。但行文至此,我對劇場是一種社會的藝術的想法則又有了更多的動搖,你說,哪一個報紙的民意論壇,會刊出像我這篇,講誰將《詩學》應用在社會現象上是錯是對的爭辯呢?而討論戲劇理論,也好像就只能夠限制在某些版面、某些期刊。

另,最近打算好好再讀一下《詩學》。

4 thoughts on “從劇場看SARS

  1. 寫得相當不錯。玩過小劇場,不過有點慚愧,這些劇場理論的書,我可是一本都沒讀過;不過話說回來,玩過、演過,但沒讀過,好像也沒什麼好缺憾的就是了。其實用劇場來搞運動或者來支持運動的人不少,不妨多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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