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所有的服務業都帶有表演的性質,但是澡堂,卻是一種表演文本格外豐饒的場所,每一個細節,都是方式古老,卻有著清楚意識的表演。
不帶情慾的完全赤裸,是你進入這樣的劇場,在浴資之外必須額外付出的門票,而隨著你的步行,你所面對的不是佇足在旁觀賞某一場表演,而是當你在什麼地方,你都是表演的中心,表演如同氤氳蒸騰的水氣一般,將你將你重重包圍。
一切全都是身體的,不假言語的,你周圍的表演者用身體表演,而你雖然置身在某種劇場當中,而你的身體、你自己的身體,卻又是最重要舞台、最重要的載具,外在與自我還有兩者之間的疆界,都是大大小小的勾欄,甚至區分勾欄的大小、身體與外在的區隔毫無必要,因為,你其實根本無法區分。
當你從浴池中起身,往浴池旁被熱水淋過、暖過的軟臥上坐下,感受到臀部傳來柔軟的溫度的時候,擦背師傅小心翼翼,一圈又一圈,將毛巾纏在手上,又像是自報家門,又像是布幕拉起之前的秉息。師傅自覺的從你的右肩胛開始,搓揉的方式是由後往前推送,你會忍不住往右邊別過頭去,然後,你可以看到藏在你的背上,你所無法目睹的一條條汗垢,就此戲劇性的被披露、被揭發、被展現在你的眼前。
在右肩之後是左肩,然後順著你的背脊搓揉到底,接著師傅彎著膝蓋,將你的手掌攤在腿上,工作著你的臂膀,從掌心、手腕、胳臂推推進到肩膀,再次逼近你的視線,然後從肩頭推開,像是戲劇到了最高潮的時候,衝突得到了化解。你躺平,高度激昂的戲碼又在你的胸口上演—是觸覺的,也是視覺的,也是知覺的。
當你回到了你的隔間俯臥,按摩的師傅給你的表演,同樣是觸覺的,也是聽覺的。表演從你的大腿的經絡開始,卻是師傅手法的表演,而雙腿與軀幹平衡的表演,則又在你的背上開展,疼痛與鬆弛隨著每一種捏每一種擠每一種壓,同時而來。
你翻過身來,燈光轉暗;槌腳時發出的聲音是必要的,聲音的節奏與頻率是必要的,師傅用他的身體擊節,你自己身體則是樂器,你自己身體作為樂器所發出的樂音又為你自己所聆聽。你聽到的是一陣安定、持續、緩慢、鎮靜、催眠卻又交雜變化的樂音,接著能聽到的只有你自己愈益粗重的鼻息,接著,一切靜止。
然一切都是安靜的,時間是停頓的。你知道你就身在市中心,門外就是市場,但是在澡堂當中,喧囂吵鬧匆忙都被格檔在門外,時間的流逝與此時此刻無關,門外的吆喝與此時此刻無關。在種種的表演之後,你毋庸置疑獲得了滌淨,得到所謂的carthasis,垢泥已經徹底的遠離;而在這全然屬於身體的場所,你不需要帶進任何思慮,思慮到了那去不得而知,可能在門外,也可能隨著垢泥而去,但是這樣的問題不應該存在,因為你已經沒有了任何思慮。
你不用去想,像前幾年對岸那部叫做《洗澡》的電影所說,新的商業文化怎樣摧毀了古老的澡堂這樣的故事,你不用去想整個城市當中只有你會以為澡堂就是劇場,你也不用去想著,這樣的澡堂前幾年台北還有兩家,而在中山北路與忠孝東路口被高樓包圍的那座,在去年SARS之後就歇業至今這類的事情。你不用去想,你來,你見,你洗澡,然後就請就此沉沉睡去。
粽兄喜歡看動畫嗎? 看到澡堂與時間的停滯, 不禁讓人想起 NieA_7 – 一部上了點年紀的人才會喜歡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