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說起呢?
有一種論述的方法是這樣的,當你想講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往往會先從別人開始談起,要說這是回應,也無妨,不過通常最後都會像是一種選邊站的行為。
兩個月前讀了一篇論文,是輔大新聞傳播系張文強教授所寫的〈新聞工作的常規樣貌:平淡與熱情的對峙〉,刊登在去年七月的《新聞學研究》第八十四期上,剛讀完的時候,感覺實在…不知道如何說起。內容大概是這樣子:張文強以為,所謂的新聞工作中,大概是由幾種兩元對立的關係所構成的—實務與學術、平淡與熱情,一邊是充滿熱情的新聞理念與理論,而另一方則是平淡、重複、週而復始的實務工作,張將這種平淡、重複,稱之為「常規」。
他說「儘管學術工作建構了新聞專業理想,一旦實務工作者隨常規進入平淡節奏,且重覆與滿足於既有做法,常規這股真實、消極但強大的力量便會不斷反諷與消解專業論述的純淨」,新聞工作者在長久習慣固定的工作模式之後,也就逐漸喪失了理想。於是,張透過文獻的引述,以及對二十幾位線上記者、以及對輔大實習報刊《生命力》的實習同學進行訪談,證明在新聞業界與實習報刊中,都存在著此一現象。
用於描述這種現象最好的用語,應該莫過於異化(alienation),講異化這個議題我沒什麼意見,不過張的講法實在很奇怪—張在文中提到了兩次異化一詞之後,就沒有多少著墨,看來並不打算透過什麼生產關係啦、剝削啦這些典範描述異化現象,也不打算以馬克思以降的思維,打算用那種革命來改變什麼生產關係,這也無妨。
談工作怠惰的時候不談異化,我們也可以談別的,比方說,可以從管理學的角度,我們可以來談激勵。但是在張的這篇論文中,我們也找不到可以談激勵的空間,問題出在張對於所謂的「新聞工作者」的定義;張在論文中,並沒有明確定義什麼是「新聞工作者」,但是從他的訪談對象中可以看到,在訪談《生命力》的工作人員的時候,只有訪談實習同學,沒有看到指導老師,在描述線上記者的訪談的時候,又只看到被訪者像前面引述的那樣—「只在意如何熟練甚至偷懶地繳出每天新聞稿;或是只求做好上級交辦事情,不會獨漏新聞被長官責備」,卻沒有看到他們怎樣分派任務、管理部屬。換言之,在張所定義的「新聞工作者」中,似乎並不包括主管。
於是,張在討論指導老師或主管的時候,也就只提到他們怎樣塑造常規,他們也可能因為遇到的學生或部屬的影響,而改變(或用張的術語—重新「校準」)常規,卻無視指導老師或主管能不能改變這樣的常規。這也再次讓人勾起好奇:論文中,張再再強調學生與「新聞工作者」的被動,以及指導老師與主管的能動,又說「學術工作建構了新聞專業理想」,不過,作為輔大的老師,看到學生被束縛在他所謂的常規中,我們卻讀不到怎樣當下激勵學生、給讀者一套新聞教育的方法,怎樣打破了《生命力》的常規,讀到的卻是要求「新聞理論的重新書寫」,實在不知道這學術工作的熱情,到底是用在什麼地方去了。
張不打算談馬克思、不打算談激勵,他要談尼采,他強調要找回工作熱情的方法,是「在這種狀態下,我們主張借助尼采觀點,重新找回長久以來因過度重視理性而被壓抑的酒神式原始、單純熱情情慾。」「…提醒每人心中都有各自不同單純、赤子式熱情,只是長久以來被理性壓抑住。因此,有自我超越意願的人或許可以回頭再次感受當初引領自己入行,但已消失的原始熱情。或在當下平淡節奏中,找尋新的自我認同和屬於自己的工作意義,讓新聞工作不再只是為了謀生,也不再任由前文提及的集體性替個人決定工作方式與意義。」
正 | 反 |
---|---|
熱情 | 平淡 |
理想 | 常規 |
學術 | 實務 |
學生 | 指導老師 |
「新聞工作者」 | 長官、主管 |
混亂 | 秩序 |
陌生 | 熟悉 |
新奇 | 習慣 |
熱情 | 理性 |
張文強論文〈新聞工作的常規樣貌:平淡與熱情的對峙〉中的兩元對立關係對應表
讀到這裡,就讓人覺得這篇以「對峙」為標題,以兩元對立為基礎的論文中,對於各種概念的兩元對立之間的對應關係,實在讓人很難懂,整理如圖表如右。可以看到,在此之前,張不斷強調線上新聞工作者的熱情,往往是被新聞工作本身的固定節奏給消磨掉的,現在又說,熱情是因為被理性壓抑,而失去的—根據這兩個申論,便可以演繹出以下結論:台灣的新聞媒體工作,是理性的。
此外,張所描述的、線上記者遇到的工作中的平淡節奏,是「只在意如何熟練甚至偷懶地繳出每天新聞稿;或是只求做好上級交辦事情,不會獨漏新聞被長官責備」,他也將熱情與平淡、熱情與理性這個兩元對立關係,對應到新進人員與主管之間,換言之,就是—台灣的媒體主管,是理性的。
真的嗎?我想大家都很好奇。—如果台灣的新聞真的是理性的,台灣現在的新聞,好像不太該是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適時的打破理性也是好的,但是,好像也犯不著這樣汙辱理性吧。回頭看看右邊的對應表,嗯,我想,《生命力》的指導老師,應該是有理性的。
姑且不管台灣的新聞媒體到底理不理性這個問題,我真的不能夠接受這篇論文的地方,說實在,該說是他用詞不精確,這篇論文的標題是「平淡與熱情的對峙」,但是我真的看不出來,「平淡」與「熱情」到底衝突在那裡。站在平淡的對立面的,該是刺激,而不是熱情,而在熱情的對立面的,該是冷漠,而不是平淡;刺激不等於熱情,冷漠不等於平淡,之間不該混為一談;但是,在第二節、第三節等章節中,在講「常規」是怎樣形成的時候,張是這麼說:
「當個人隨常規脫離工作初期的混亂亢奮,愈趨穩定的節奏隨後將帶領其進入平淡的常規樣貌。我們發現,這種平淡有著兩層意義:首先,平淡代表工作能力的停滯與自我束縛,新聞工作者經常只願重覆使用經組織校準後的常規,喪失改變與超越的可能。其次,平淡代表工作熱情冷卻。」
意思是說,工作熱情的來源、改變與超越的可能,是來自於「工作初期的混亂亢奮」嗎?這麼說來,似乎是新聞工作者要不斷抱持熱情、不斷改變與超越,最好是不斷換工作?一時的刺激為什麼可以稱之為是熱情?平淡本身為什麼不可以是樂趣?張到底打算告訴讀者一套怎樣的價值?
我想說的不過是,我相信唯有最大的熱情,才有辦法投身最平淡的工作。
單純的表態。如此而已。
善!
不過我也不知道在你釐清了這些二元假設之後,在工作的理性,從事工作的理性,與產品理性這些之間的必然性。一個理性的工作,與一個理性的人,與一個理性的產品,我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這麼連下去。
不過你對於這篇文章的批評倒是很好的。
短短的回應一下
之前個人也有相似的遭遇 一位朋友在聚餐閒聊的時候
大加抱怨 從美術系畢業之後的社會生活
讓他覺得 堅持理想 維繫創作生活之不易
感受到理想與現實之間的難以兼顧 進而決定 朝”現實”靠攏
慷慨激昂的說完
旁邊另一位 思考方式一向異於他人幽幽的說道
“對於資本家的例子來說 人家的理想正是你的現實…這種認識事情的方式有問題..”
語畢 可以感到那位抱怨朋友的憤怒啊…自己心中則是大表認同….
先醬 算是我這名潛水客 盡我享受他人作品的社會責任 打個招呼而已
祝好
說的好!
想起正在看的
裡頭河合隼雄說了一段話:
“現在的年輕人,如果懂得這種所謂安靜的投入,
我想這真的會帶來很強有力的年輕人運動。
不光只是用頭腦想而已,還要必要去學習如何把自己的全部存在,
全部心力都投入其中。” (P.15)
我也認同你的說法..
我想張文強文中指出的主管的理性
是台灣媒體金錢走向的理性
收視率掛帥的理性
生活實際面的理性
所以在這個角度來看
理性與熱情的確是對立的狀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