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田漢的《亂鐘》,讀到一些有趣的句子。
先說說田漢這個劇好了,這齣戲收於《中國新文學大系》中,場景設定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前瀋陽某大學的宿舍中,一群大學生聚在一起,每位大學生分別以某個英文字母稱呼,有的唸書,有的寫情書…或所謂的新文藝詩歌創作,有的閒聊—或是談論著未來的志向,或是對某些女同學品頭論足,忽然,日本軍隊開進瀋陽城來,於是有的激動,有的悲憤。於是出現了以下對白:
梁:…教授們從來不曾告訴我們日本兵來了我們應該怎麼辦。
F:我想這真是有一點稀奇,我們曉得愛恩斯坦的相對論,曉得巴壁德的人文主義,曉得布萊斯的美國民主政治,還曉得用科學方法打籃球,但是不曉得日本兵來了,我們應該怎麼辦。
B:這有什麼不曉得呢?日本帝國主義者來了,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抵抗。用一切手段去抵抗!因此我們要去領槍。即使沒有槍,徒手也要同他們拼的。
G:(及大家)對的。要這樣總算一個人。
如果說二十世紀初的中國救亡圖存啟蒙運動,各種現代化與新文藝運動,是肇始於拳民事件與八國聯軍之後,看到在三十年後的劇作中出現了這樣的句子,總感覺,是,抵抗是對的,但也總讓人覺得田漢希望—或時局逼得—當時的人們回到義和團之前。在這段句子中我們約略可以聞到三○年代中國知識份子之間的火藥味,例如,看到「巴壁德的人文主義」,可以知道更常見的翻譯是白壁德,而田漢指涉的是在二○年代末期大力鼓吹白壁德的梁實秋,更讓人想到從1927年開始魯迅因為梁實秋鼓吹白壁德而發起的一系列論戰,最後說了那句有名的「梁實秋…是喪家的資本主義的走狗」。
可是讓人感嘆更深的是,這麼一段句子中,講的似乎不只是當時的問題、只是九一八當天日本軍隊開進瀋陽的問題,而是悲憤的道出了一個長久的問題:書本始終無法提供人們多少現實之知,任何論述都根本無法幫助你解決任何你實際遇到的問題,在生活中所面對的種種往往展現的不是智慧的可貴,而是知識的無用。
前兩天疑惑的問了一位老師—我們可以說,這是在戰爭下的特別時代氛圍嗎?她回答,顯然不是如此,因委她也對此「很能體會」,她說,她還記得中美—或,台美—斷交的那一天,她還在中文所攻讀博士學位,中午出門趕著要去學校上課的時候,路上所有人都在看著路邊店家的電視機,看著最新的電視新聞報導,她想到的是,她下午要上的課堂上,要上李商隱—「都已經什麼時候了,還要講什麼李商隱?」老師這麼說。想想也是,就算我現在看到的不是九一八、不是中美斷交,對知識的無用,也同樣—「很能體會」。
於是每每還是埋首回到書本堆中,於是可以繼續讀到田漢怎麼攻訐胡適,還有一大段口若懸河洋洋灑灑的批評:
A:不過,我不太贊成你這種理論。達克透胡不是常說的嗎?我們無論在什麼時候,就是在敵人沙到頭上來的時候我們也要鎮靜,也要安心讀書,多讀一點鐘書國家就多一分力量。至於你說徒手也要和日本人抵抗,那更加是冒險的話,你想我們大學生是全國的精華,假使把我們都犧牲了中國就真是亡掉了。
B:哈…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高見,原來信了達克透胡的,達克透胡已經變了帝國主義的走狗,你幹麼信他的呢?至於你說大學生是全國的精華犧牲了就要亡國,那更加是笑話。資產階級的大學根本是造就資本主義社會的使用人的,學理科的研究自然科學去幫助資本主義文明的發展,學工科的去替資本家當工程師,學商科的去替資本家推銷商品,或是去替他們管管帳目,學法科的去幫助資本家來壓迫工人來維持資本主義社會的秩序,學文科的去替資本家用很藝術的言詞去麻痺工人的意識,讚美資本主義,學醫的想辦法延長資本家的壽命,學戲劇的用戀愛神怪哪,愛國家哪,這一些麻痺觀眾的戲劇來消滅民眾反抗的熱情,轉移他們的目光,直接去維持統治階級的統治。這是我們很明顯的出路,有什麼了不得,換句話說,我們都是「資本家的準走狗」,這一些準走狗都死了,中國就亡了,這話誰會相信?
所以說,就算現在的台灣政府把台灣的資本主義經濟與教育都搞垮了,那又怎麼樣?呵。
沒怎麼樣.. 呵~
「不能怎麼辦」歟?竊以為不然。多少朝代過去了,李商隱還在。而我們呢?我們自有我們的傳承,雖然世衰道微,但現在你我還吃得飽飯,還能上網講這些,總也還算是好的了。
搞不搞垮,那些东西都在。怎么搞,则要看有没有国家和人民,要看是什么国家和人民。建国不只是学问事。
未必然也。舊的垮了頂多是把空間空出來,現在問題是就算有空間和希望了,也沒多少人去落實,實踐者也沒多少實力,又或紮不了根。
的確是不同的觀點,當情況壞到不行時,人民自然會覺醒,但不知到時還是不是中華民國罷了. 歷史不斷的換湯不換藥,從封建制度,中央集權到資本主義,民權主義.鬥爭,動亂沒少過,中華民國不過短短的一百年不到的歷史就已走到攸關存亡的關口,比較起來可能還不如過去的朝代來的久. 歷史之所以不斷的重複不是因為人沒有學歷史,而是沒有看到背後的真理與真理要傳達給我們的話.
人民自然會覺醒?
路過此地。見到理想主義下之奮鬥(在大時代下拼命)和亂世中風花雪月(大難當前讀李商穩)之比較。切切實實的令我想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理想與現實,高遠與平庸,革命與生活。理想的高遠沉重,令百般生活小事、文學藝術變得渺小。生命的真摯動人,卻令革命理想變得荒謬絕倫。輕重之間,人將何居?
順便講一下,
田漢他可是大陸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作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