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似乎在整個華人世界,都沒有看到夠理想的表現主義戲劇相關中文書籍,看過的幾本都有問題。比方說我手上這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德國表現主義戲劇—托勒與凱澤》,是上海外國語大學教授汪義群翻譯自Renate Benson在1984年的German Expressionist Drama – Ernst Toller and Georg Kaiser,把兩本比照著讀的時候,就會發現問題不小,所以我之前也不怎麼用這本書。比方說同一部1930年的Feuer aus Kessln(英譯Draw the Fire),在頁19的中譯是「鍋爐裡的火」,到了頁21又根據英文譯名改口叫做「取火者」。
而表現主義戲劇的關鍵形式Stationendrama,大概的意思是一部戲由一個個Station組合起來,汪義群將這種舞台形式翻譯成「場景轉換技巧」(頁7)或「場景戲」(頁26),一般來說,在中國內地只要演出時有設計場景,就算是「場景戲」,直接挪用,以場景戲稱呼Stationendrama,總覺得不適當。另外既然翻譯成「場景戲」,那麼構成整部戲劇的各個Station,便應該翻譯成場景,是嗎?汪義群卻偏偏又把Station,翻譯成「階段」。之前提過,在台灣,藍劍虹在《現代戲劇的追尋:新演員或新觀眾》,將這個詞翻譯成「歷程劇」。看過這些資料,我愈來愈堅持我最早直接閱讀原文時,想到的翻譯方法該是最妥當的,我以為Station就是站,那麼Stationendrama就是「分站戲」。
最近的閱讀方向是溫故知新,找一些中國早期的話劇劇本溫習,讀著讀著突然想到Oskar Kokoschka在1907年的劇本Murderer, the Women’s Hope(我先聲名,這是一部劇情非常隱晦難懂的戲),我的老師先前曾經稍作翻譯,譯名為「扼殺女人的希望」,也有問題,因為從字面上就可以看出,Murderer是個名詞,不是動詞,所以這部戲的名稱應該是「謀殺者,女人們的希望」,應該是一位作為女人們的希望的謀殺者為主角的故事。以這樣的理解,那麼劇名的由來,應該是根據主角「女人」(在表現主義戲劇常見的概念化角色手法下,角色名稱往往沒有名字,就是「女人」、「男人」、「士兵」之類的)命名,「女人」是擊敗來犯的「男人」的「謀殺者」,而她是其他女人們的希望。這種以主角為劇名的方式是西方的傳統,例如《安蒂岡尼》就是此類。
可是你要說這部戲是「扼殺女人的希望」,好像也可以通,因為「男人」這個扮演吸血鬼的角色,雖然被「女人」擊敗,但是最後卻把「女人」也變成了吸血鬼,終於逃脫並且殺光了其他所有人,包括「女人」還有其他的女人們…。說到這個「們」,在唸大學的時候,有一位拿漢學博士、教寫作的老師他看到「們」就生氣,他主張「們」這個字是中文在受到西文影響之下所感染的文字癌,在中國當中,原本是沒有「們」這種用法的,中文當中同一個名詞便可以同時當作單數與複數使用,所以只要講「一群人」,就是複數,沒有必要講成「一群人們」。—不過,當你遇到一個西方劇本,裡頭的主角就叫做The Woman、旁邊的歌隊叫做The Women,你不用「女人」與「女人們」區隔,有更好的方法嗎?
順道一提,在胡耀恆譯翻譯的《世界戲劇藝術欣賞》中,將Georg Kaiser的From Morn to Midnight翻譯成「漫漫長日」,這字面的意思就是「從清晨到午夜」,怎麼意思被截去了一半,晚上全都不見了,戲裡頭的劇情也不是長日漫長到了吞噬了黑夜。這也是個怪問題。
回到《謀殺者,女人們的希望》或《扼殺女人的希望》。很幸運的,我的老師將他的譯本複製在磁片裡給了我一份,而很不幸的,這部戲原本就已經隱晦難懂,而我的老師這份電子檔的翻譯實在,呃,更難懂,可以這麼說,不是我的老師精確的把這部戲難懂的地方精確的翻譯了出來,讓我覺得這部戲真的很難懂,而是反之。不過我也不能夠確定我的老師的難懂的翻譯搭配上這部難懂的劇本,說不定是一種天作之合。總之,在我重新讀了一下英譯本之後,還是忍不住,決定動手修改一下我的老師的中譯本,貼在後頭。
如果您對這部隱晦難懂的劇本的英文本有興趣的話,這裡有一份國外的掃瞄劇本,為PDF格式檔案。
謀殺者,女人們的希望
Murderer, the Women’s Hope
Oskar Kokoschka
1907
人物表:
男人
女人
歌隊:男與女
背景是一片夜空。舞台中一座有著巨大紅鐵柵圍成大門的高榙;火炬是唯一的光源,黑色的地面朝高塔不斷爬升,因為這樣的前下後上的設計,可以讓所有的人物在舞台上都清楚出現。
男人穿著藍盔甲,臉色蒼白,傷口覆著布巾,他身旁有一群男人-他們長相野蠻,紮著灰色與紅色的布巾,穿著白黑褐三色的衣服,衣服上有記號,赤腳,手持長柄火炬,鈴,鼓譟-他們拿著火炬柄往上爬;擔憂地,不甘心地想拉回那冒險者,想把他的馬推倒在地;他往前走,他們張開圍在他四周的人牆,以逐漸高昇的音調叫喊著。
男歌隊:我們是他四周熾熱的火輪,
我們是你周圍熾熱的火輪,你將攻打這深鎖的要塞!
匆匆跟隨他;他在執火炬者引導下,領著隊伍。
男歌隊:領導我們!蒼白的人!
正當他們快要馬完全推倒到地上時,女人們、和她們的領導者在左邊步行而上。
女人,穿著紅衣,黃髮稀疏,高佻。
女人:(高聲)用我的呼吸,我煽動太陽的黃表面,用我的眼睛,我收集男人的喜悅,他們啞喑的色慾,像動物一般,繞著我梭巡。
女侍們分散開來,直到現在才看到那陌生人。
女侍甲:他的氣息深深的吸引了處女們啊!
男人甲:(對其他的人)我們的主人像自東方上昇的明月。
女侍乙:(平靜,避開臉)他何時才被歡悅地擁抱?
(傾耳,留心,歌隊在台上繞行,散開成好幾個團體;男人和女人在大門前碰頭。)
(靜止)
女人:(意亂情迷地打量他,然後自言自語。)那個盯著我的陌生人是誰?
(女孩擠向前)
女侍甲:(認出他,大叫。)他妹妹為愛殉情。
女侍乙:噢,時光吟唱,不見花兒。
男人:(驚訝,他的隊伍驟停。)我是真的?那些陰影們說了什麼?(抬頭看她)妳剛才看著我嗎,我看過妳嗎?
女人:(害怕但渴望)那病厭厭的人是誰?別讓他靠近!
女侍甲:(刺耳的尖叫,跑回)妳讓他進來?就是他在教堂裡勒死我小妹。
男人甲:(對女侍甲)我們看見他踏過火堆,他的腳完好無傷。
男人乙:他把動物折磨至死,他曾經用雙腿夾死嚎叫的雌馬。
男人丙:他把在我們眼前奔跑的鳥兒弄瞎,還把紅魚悶在沙中窒息。
男人:(憤怒、懊惱)那個在人群裡像動物嚼草般的女人是誰?
男人甲:她能夠預卜人們不知的事。
男人乙:她能夠看穿人們聽不見或看不見的事。
男人丙:據說害臊的鳥走近她,讓她抓。
(女人們同時說)
女侍甲:小姐,讓我們逃命吧。請熄滅領袖的火焰。
女侍乙:小姐,逃吧!
女侍丙:他不會是我們的客人,或呼吸我們的空氣。別讓他與我們同宿,他嚇壞我了。
(男人,急忙,走動,女人不安地聚集一塊。女人走向男人,小心地。)
女侍甲:他運氣不佳。
男人甲:她不知恥。
女人:男人,你怎麼老盯著我?貪婪的光芒,你破壞我的火焰了!兇猛的生命壓抑我。噢,掠走我可怕的希望,願折磨降臨你身上。
男人:(憤怒)來人哪!將她烙印上我的記號,拿熱鐵燙在她紅嫩的肌肉上。
(男人們執行他的命令。首先,歌隊們拿著火炬和她掙搏,然後老者執著鐵條;剝開她衣服,烙她。)
女人:(痛苦難堪,哀號)打倒這些男人,這些食人的殭屍。
(她揮舞利刃,一躍而上,戳傷他的腰。男人不支倒下。)
男人們:毀滅他的法術,擊倒惡魔。為我們這群無辜者,埋葬這個征服者。我們不認識他。
男人:(抽搐著。傷口淌血。大叫。)麻木的渴望愈來愈駭人,旋轉在紛亂虛無中。雖無生育卻有生育之苦,撞下太陽,震動太空。讚頌我的人哪!妳們的末日來了。噢!你們那無情的話語。
男人們:我們不認得他;饒了我們。來吧,你們這群歌唱著的女孩們,讓我們在他的痛苦之床上,慶賀我們的婚禮。
女孩:他嚇壞了我們;至於你們呢,我們甚至在你們來臨之前,就愛上你們了。
(三名戴面具的男人,從牆上以繩子降下一口棺材;受傷的男人,已幾乎不再抽動,被放進塔內。女人們和男人們退下。老人站起,鎖門,舞台一片漆黑,一把火炬,寂靜。鐵籠上方出現藍色燈光。)
女人:(哀慟、仇恨)他既不能活,也不能死;他多蒼白!(她像隻花豹繞著鐵籠。她挑逗地爬上鐵籠;在塔上刻了一個大白色十字架,大叫。)開門;我必須和他在一起。(她絕望地搖晃欄柵。)
男人們與女人們:(在陰暗處享受著,卻疑惑了。)我們把鑰匙弄掉了-我們會找到的-你拿鑰匙了嗎?-你難道沒看到?-我們跟你的困境無關,我們不認得你!
(他們再度走開。傳出一聲雞鳴,慘淡的光線自背景升起。)
女人:(把手臂伸進鐵籠,戳他的傷口,惡毒地噓叫,像條小毒蛇)蒼白的人,你退縮了吧?你可知道害怕?你祇是睡覺?你醒了?聽到了嗎?
男人:(在裡頭。呼吸困難。痛苦地抬頭;稍後,伸出一隻手;慢慢舉起,吟唱,嘶啞的聲音愈來愈高。)風遊蕩,一遍又一遍,孤寂、長眠與飢餓困惑著我。環繞過去的世界,無風,像黑夜那麼漫長。
女人:(乍現恐懼)從這些傷口竟然透出這麼多光,像他這麼蒼白的殭屍,竟有這麼大的力量。(再次爬上階梯,顫抖,再次吼叫,展示勝利姿態。)
(男人緩緩站起,倚著鐵柵,緩緩唱。)
女人:(變得虛弱,憤怒)一頭我馴服在籠子裡的野獸;你的歌訴說飢餓?
男人:我是真的?你這被死神誘入陷阱的傢伙?為何你變得蒼白了?
(雞鳴)
女人:(顫慄)殭屍,你侮辱我?
男人:(強力地)星兒和月亮!女人!在夢中與在醒來時,我看見一位歌唱的動物閃耀發光。呼吸,黑暗的事物變成清朗。誰滋養我?
(女人以身體遮掩他;被鐵柵隔開,她緊貼在上空,宛似猴子。)
男人:誰讓我喝血?我要吞食妳那逐漸消失的血肉。
女人:我不會讓你活下去,你這吸血鬼,慢慢啃食我,使我虛脫,詛咒你-我得殺了你-你囚禁我-我逮住又關起了你-而你竟控制我-放了我!你的愛箝制我-像鐵鍊囚住我-阻塞我-放手-救命!我找不到鑰匙。(放鬆鐵柵,她像瀕死的動物,在階梯上扭曲,她的大腿與肌肉抽搐著。)
(男人站直身軀,拉開大門,以手指觸摸女人-僵硬地站立,慘白。她感覺末日已至,十分緊張,以緩慢而壓抑的吼叫使她鬆懈;她不支,當她倒地時,搶下男人的火炬。火炬熄滅,火星覆蓋著一切。他站在最高階梯;男人與女人們試圖逃命,衝向他,吼叫。)
歌隊:魔鬼!制服他,拯救你們自己,儘可能拯救你們自己-一切都完了!
(他朝他們走去,像捏蚊子似地宰了他們。留下一堆紅血,長揚而去。遠處傳來雞鳴。)
看過這些資料,我愈來愈堅持我最早直接閱讀原文時,想到的翻譯方法該是最妥當的,我以為Station就是站,那麼Stationendrama就是「分站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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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TOP GUN 怎麼翻 ?
頂端的槍 ?
這篇資料非常好,我蕩去學習了,謝謝。
我是大陸的,現在在戲劇戲劇學院學戲劇。前段時間曾在這裡留言,可能你沒有太注意。
正如你所說,對於表現主義的中文資料非常少,而且現有的資料都很有問題。這造成了觀衆、專業學生、乃至所謂專家對這一流派的極大誤解。
最近看了《從清晨到午夜》的學院派演出。學生們將表現主義當作噱頭堆砌和直白膚淺的東西來看待並演出,這讓人非常生氣,想要寫點東西。這裡有一些關於表現主義的文字,我想我會借鑑部分。當然只是網絡上討論的小東西。
另外,這裡託勒爾的文字較多,凱澤的則少些,冒昧的問一下:不知你有沒興趣提供一些關於凱澤的資料,或來共同探討。
我們通常在這裡:www.fan-theatre.com/bbs,有興趣可以來看看。
幾點讀書心得與看法,敬請指正:
第一,Kokoschka作品(詩、畫、劇本、自傳等)向來以sex、violence、submission以及antagonism between men and women為中心,此戲也被視為影響德國表現主義戲劇的重要作品。
第二,一個「Man」和他的獸性(animalistic drives),極力想自一種sex nightmare的束縛中解脫,最後宰了所有男人與女人。一場兩性之間兇殘的戰爭(savage battle between the sexes)。以上大概是此戲的官方介紹。( http://www.stanford.edu/~draughon/vienna/notes/lecture8.doc )
第三,不過,當時正處於世紀末的歐洲社會與文化,倒有幾個地方值得注意。首先是在文學、藝術、科學等各領域,彌漫著一股厭惡女人(misogyny/antifeminine) 之風,德國表現主義尤為如此(Claude Cernuschi, The Art Bulletin, Vol. 81, 1999)。在反舊時代的新藝術形式裡,「形式大於內容」成為modernism’s strategy of continued formal innovation with a radical political agenda,事實上,在當時只要是反傳統、反學院、反古典形式的新/前衛藝術型態,都會贏得某種程度的掌聲,即使是粗糙、輕率的藝術作品。就這點而言,Bram Dijstra的Idols of Perversity:Fantasies of Feminine Evil in Fin-de-siecle Culture一書中有詳盡的闡述,尤其是關於凡Kokoschka的「女性角色(female character)」,是否都遭受到貶抑或污衊。
第四,這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裡,也經常被引為討論。例如Carol Diethe就認為「表現主義對布爾喬亞父權社會的批判具啟蒙作用」這個very heart of interpretation是值得檢驗的,因為歷史證明,表現主義在「女性解放」這一點是再將之引入混亂的,Diethe便以《謀殺者,女人們的希望》為例(in Aspects of Distorted Sexual Attitudes in German Expressionist Drama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Wedekind, Kokoschka and Kaiser, 1989),認為此劇劇中的女性角色只有content and technique,且雖然Kokoschka自稱為avant-gard artist,但若評論家就此便宣稱其「sex、violence、submission以及antagonism between men and women」是有所突破與創新的,也未免太魯莽。
最後,貴中譯版雖經貴教授晦澀化,又再經修改,但有些地方似仍需斟酌,例如英譯本第19頁第一行The Man說的那句:Who is she that like an animal proudly grazes amidst her kin?原譯為「那個在人群裡像動物嚼草般的女人是誰?」然graze亦有磨擦、scratch、to touch lightly in passing(見韋伯英英字典)之意,小妹不知如何直譯,不過意思大抵是一群女人(women)中有個女人(WOMAN)蠢蠢欲動、想裝老大(leader),起而和男人(the MAN)頂嘴、對抗,不過她也有自己的情慾,所以最後還是輸了。在英譯本第21頁的地方,有段舞台指示:…she clings high up in the air like a monkey,便應是女人對著空氣比劃一些動作,以象徵情慾的流動。無論如何,應該都不太可能是在吃草或裝猴子!
Kaiser的東西我有接觸過,但也不是很深入。
我倒是記得chialu寫過一篇關於Kaiser的報告。
最近在课堂上需要做有关德国表现主义的报告,中文资料果然是少的可怜。
网上的德语原文还可以,要有人去好好翻译一下就好了
一直想做一個討論戲劇的網站,沒想到有人已經先做了,而且做的那麼認真。有空會常來逛逛。
謝謝您的分享。
找不到其他可以留言的地方,只好把小小感謝偷偷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