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雨聲

這兩天總是在半夜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在今天早上將近一兩點的時候還乍響起了春雷,漆黑的窗外突然間電光四射,如豆子般的雨珠打得波浪板格格作響,然後一早起來,雨勢便歇,在白天的時候,天色雖然總是陰暗一片,空氣還算是清新涼爽宜人,可以看到路面上人來人往踏過的水坑,浮著辦辦粉紅色的杜鵑。真是所謂:「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有所謂「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當花蕊落在春天的泥土上,那便叫做春泥,而當花蕊落在台灣的土地上,落在這個行政轄區叫做台北縣的土地上,那便該是化作成「台泥」了。尋思起來,化作「台泥」實在是沒有什麼氣氛,也不曉得這路邊的杜鵑,能不能夠「化作台泥更護台」,就像我也不知道,如果把「華航」哪天改名叫做「台航」,就可以從此不會掉飛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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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冬至

基本上在這樣的狀況下你實在沒有辦法進行任何討論,但是你卻又每每陷入這種尷尬的局面。不知道究竟是先天而來還是後天養成,人就是有一種奇妙難以言喻的強大自我保護機制,無論你是要單純的記述某些事情,或是你只想要單純的抒發你的感受,如你的驚訝、你的懷疑、你的困擾、你的疑惑,人就是只會想從你的字裡行間,從你的舌根牙縫當中尋找下列兩者中的其一:善意或敵意,似乎語言與文字的作用在用來標示你跟我是同一國或是你跟我不是同一國之間就沒有更多的可能,沒有更多的選項可以勾選。更糟糕的是選項往往早就勾好了,而且往往就是在敵意那一欄。

就比方說,今天是冬至,台北到了晚間氣溫大概只有攝氏十度,你卻看到有人穿著單薄的衣衫逛大街,你不禁這麼驚呼:「唉呀!天氣這麼冷!怎麼不穿多一點衣服呢?」你卻發現迎面而來的糾察隊,詢問你,這句話你到底想要表示什麼,他這麼說:「他衣服穿得少那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在赤道附近的居民這兩天還不是很多都打著赤膊光著膀子,你為什麼不去說那些人,你偏要說他呢?」在你的認知裡,你怎麼都沒有辦法將在冬至的台北穿著涼衫就上街,與同一個時間赤道居民有沒有穿衣服兩件事情連結在一起,在你的觀念裡,這叫做「牽托」,叫做不當類比,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在只有善意與敵意判斷的眼鏡裡頭,無論是怎樣原本不相關的事情,其實都可以看到相同的色彩,那是因為你可以自由賦予相同的色彩。

於是你這麼答辯:「在這樣的天氣裡頭,我覺得多穿些衣服比較好,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在大衣裡頭塞一個懷爐呢!」你的答辯不能夠改變那些只有善意與敵意的判斷,通常引來的是更多的敵意,例如:「所以呢?所以你想要表示什麼?表示你衣服穿得多?表示你有懷爐別人都沒有?所以你有錢、你富有、你消費能力強、你有資產、你布爾喬亞、你厲害、你了不起?」於是你的錯愕就在妒恨的菱鏡當中被歪曲成傲慢,你的言說只剩下那些不知道怎麼刺傷了人的那幾點,你真的想不到怎麼會有人會被脫口而出無質無形的一只懷爐給砸傷,而這樣的行徑,你想要冠與的修辭叫做抹黑。

於是在這樣的狀況下你沒有辦法進行任何的討論,如果你當面跟他說呢,叫做指著鼻子罵他,叫做不尊重,你不在他面前說呢,你這叫做私底下說人閒話,也是不尊重,而在討論關於是尊重還是不尊重的所有對話,你的直覺告訴你,這,叫做廢話,無言以對的廢話。

所以呢?

所以說,今天是冬至,記得吃湯圓。

冬至要吃湯圓。

廢話。

當哭泣打從我家巷口走過

全身濕透。其實不太想寫這一篇,因為這一篇的內容會把我現在的住處說得更清楚,而或是因為壞事作絕,好像想追殺我的人也頂多的,比方說上次因為寫了一本書,結果灑家爹娘的住處樓梯間又是被人潑糞又是有人燒紙錢的,灑家爹爹還把我抓回家數落一頓。我有提過嗎?我一邊翻閱Hasenclever的劇本《兒子》,那部劇本的內容是兒子一天到晚被父親毒打,最後兒子與父親爆發嚴重爭執,劇情到最後,父親突然暴斃,我一邊讀,爹爹在旁一邊訓話,說做人平時不應該與人結怨云云等珍貴的人生大道理,當讀到父親暴斃那一景,我抬起頭來,張望了父親一眼,然後…沒說什麼,繼續沈到書裡去。

下午四點多鐘,住在板橋市國泰街的黃阿伯,正赤足緩緩踏著一台紅色的三輪車,在車上放上了一把慣用的柺杖,用一件紫色的塑膠雨衣,蓋著他四處蒐集來的舊報紙與酒酐,要前往明德路自強國小以及早市附近的舊貨行,將一車酒酐賣掉。黃阿伯正想著,只要今天賣掉了這一車的酒酐,就可以回家早點休息睡覺了,車行到明德路與德光路口時,一聲驚雷乍響,台北俄而灑起了傾盆大雨,豆粒般大小的雨珠從天上直直打落,濕透了黃阿伯身上單薄的短衫還有灰色的西裝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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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移動與死亡之間

深夜父親打電話來,用著他習於略帶或是沈靜或是冷漠的口吻,告訴我大伯母在昨天去世。聽說,大伯母是在普吉島旅遊時戲水溺斃,他們一家人打算在普吉島辦後事,更詳細的狀況我不敢多問—唉,我的堂姊妹都還沒有嫁人呢。是迷信也好,是關心也好,父親交待在鬼月不要亂跑,我應承道是。稍晚母親又打電話來,在電話那頭哭了一陣。

看來天明該回家一趟。

總覺得這是一個崇尚移動的年代,而移動卻又總帶來各種新奇的令人驚訝的死亡。俄國潛艇失事的時候可以一次奪去上千條生命,而我的家人或是在從峇里島返回台灣的時候失事,或是去了趟普吉島之後就再也不回來。移動啊移動,移動到你不知道你的下一站會是哪裡,移動到你不知道你會死在什麼地方。

覺得昏炫,在移動與死亡之間。

阿粽新聞學第四講:楊照

前一篇提到蔡琰與臧國仁兩位老師的〈由災難報導檢討新聞美學的「感性認識」:兼談新聞研究向美學轉向的幾個想法〉,而我主要討論的,是這篇研究中關於美學思想方面的問題,因為當中的美學觀點幾乎都有問題,—我這麼做可也是出自一片好心,我擔心兩位老師真的以這樣的美學認識發展所謂的新聞美學,後來的人極有可能將兩位老師譏為晚節不保。而這一篇則是從該研究在講美學之外的另外一個重點—災難新聞—說起,而其實,阿粽新聞學開講到現在,第一講第二講還有第三講,講的全都是災難新聞。

如標題,第四講我要講楊照。對了,有位朋友自號武婕,曾經在網路上發表一篇對楊照軍旅札記的書評,也把我的爛書一起拿作了比較,這篇書評有兩項嚴重的謬誤,一、「書籍圃出版,銷售數字相當不錯」見鬼了,如果真的這樣的話,我現在也不用每天十塊錢過一餐,其二,我不是什麼新世代作家,我是個賤人,我唯二的兩個志願與興趣與性向與人生目標,就是吃飯與睡覺,如果您有事情找我,我會以為您一定是要來請我吃飯,要不就是要跟我一起睡覺,還有,我跟楊照有什麼好比的呢?楊照那個賤人再賤也不會比我賤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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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城市都在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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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繞道去了第二殯儀館,為學長上炷香。學長的牌位現在暫時移靈在殯儀館後方,在紙糊的牌位上,擱了一張生前的生活照,身邊除了殯儀館提供的奉飯之外,有著鮮花、香煙、還有唱佛機不斷朗誦的佛號為伴。我沒有多做逗留,在合十雙手默禱一番後,轉身離開。

離開的時候,天色灰濛陰沈、強風凜冽,俄而,又是雷雨大作。

從辛亥路上遙遙望去,位在信義區的台北一○一大樓,在晦暗的天色裡也是一片晦暗,再不是什麼摩天巨廈不是什麼台北地標,只像是一塊巨大的墓石,而整個盆地就像是一塊墓地,盆緣每道山陵都是墓丘,每塊招牌都是幡旗都是輓聯,每個引擎聲喇叭聲喧嘩聲都是喪鐘都是鎮魂曲,整座城市都在服喪,整座城市都在哀亡,整座城市都在弔唁。